氣候難民
下鄉的生活，總有許多令人困擾的事。住在城市，交通網絡四通八達，親朋好友就近而居，即便臨時起意，赴約也極為容易，甚至不時因人情世故，搞得人心惶惶，渴望獨處，享受孤獨反之成為流行。我的確需要獨處，但在鄉下孤獨的日子長了，卻好像沒法子跟上都會中的流行。或許就如辛棄疾所說：『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但在宋代，球還沒暖化，氣候尚未變遷，天涼好個秋，如今似乎已不存在。連續兩年秋老發威，今年秋天甚至還夾帶為期兩週的暴雨，造成多處土石流和道路坍方。
但不論全球暖化、氣候變遷是否為造成秋老虎遲遲不願離去和暴雨不止的原因，也不論土石流和道路坍方是否與山坡地過度開發和過度砍伐樹林有關。此時此刻令我更擔憂的是兩位即將來訪的友人，是否會因為暴雨和坍方而無法順利抵達，而我的孤獨也將無法排解。
我穿好雨鞋，開著底盤破洞的小貨車，緩緩地駛往火車站。如豆大的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怎麼刷也刷不出個清楚的視線，一路上已有多處因土石流和坍方而只能單向通行，難保不再坍方，而這是唯一條通往市區，到火車站的道路。就這樣伴隨著期待又怕收傷害的心，順利抵達火車站，只是卻仍遲遲不見友人身影。『喂？你們到哪了？』我撥打電話給友人。『雨太大，火車誤點，馬上到了。』
回程的路上，我們討論著關於暖化已跨越兩度的門檻，地球上生態機制則再也無法調整，三四五六度和極端氣候隨之而來。而所謂全球暖化難民中有分為第一批和第二批，台灣地區則被列為第一批，也是第二批，海拔100公尺以下都將被海水淹沒。但台北雖然消失，101房價依然為全台北最貴，只不過從開車換成遊艇，觀景餐廳變成海景飯店。
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風涼話，前方道路上有一層薄薄的，灰灰的，看似土石流的土石流正緩緩流動。同時有一輛車，停於前方對向車道，駕駛蠢蠢欲動似乎打算嘗試前進。
『那先看他能不能過。』友人提出高見。只瞧那輛車，前進約一個車身的距離便如癱瘓一般動彈不得，我默默於心中感謝他的勇氣及犧牲。幸好家就在前方不遠，我們決議將車停於安全處，步行通過。
褲管卷高，拖鞋換上，路上的土石流看似淺淺一層，越往前走越覺不對勁，最深處甚至與膝蓋一般高，已淹過癱瘓車之車輪，腳一踩便往下陷，不僅土石流中夾帶著擋土牆破碎如刀鋒的水泥塊，每次把腳從中抽出便感到一陣刺痛，舉步維艱，寸步難行。轟隆隆、轟隆隆，一陣聲響從小至大，由遠而近從山坡上傳來。『快點，危險！』前方路人甲大喊。顧不上腳上刺痛，簡直嚇得屁滾尿流地往前去。一波土石流，夾帶著好幾顆如洗衣機大小的石塊，一轟而下，順著衝擊的力道，推著道路上原本的土石流，一同往山壁下墜落。回頭望著走過的地方，過程才不到一分鐘。
回到家中，換下那不知是因屁滾還尿流而濕的褲子，在浴室鏡子裡，我好像看到氣候變遷下所謂的氣候難民。不過三個難民還是勝過孤家寡人，況且能享受孤獨，道行很深。如莊子所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但於我而言，此刻有朋自遠方來，加上天災人禍橫行，今朝有酒今朝醉，與天地往來之事還暫且緩緩罷。